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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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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古娼樂地位低下,士農工商以游民之外,才為此類。封建統治階段,無論是說書還是戲子,皆歸入不入流。肖石前幾次與霍零接觸,扮相桑老,衣著粗鄙,乍看和塵世尋常碌碌者一般無二。

今日,肖石身穿天青襕衫,腳踏銀絲布履,頭戴束環,腰系絳帶。乍然沈聲一叱,頗似七品雄威。

霍零冷冷瞧向肖石穿著,冷眼掃量。

各朝多行衣飾等級禁令,時刻提醒民眾不要忘了本分。開國至今,雖官府松散怠慢,出了許多不合禮法的妖服,但多半還是遵循規矩的。如霍零這般武林游俠,被官府歸入三教九流游民之列,按例應不可著綢、緞、淩、羅、紗,更不可配玉鑲銀。犯忌者被官府抓了,不免要多上一條藐視天規的重責。

與霍零習慣的玄色窄袖袍衫不同,肖石寬袖飄然,垂於手邊,秀同色鵬鳥。說他學儒,卻又屢屢犯禁。

至此,霍零收回目光,反問道:“你要如何。”

看透霍零想法,肖石輕蔑一笑,扮相映襯的儒雅面容憑添悚然的陰鷙,揮手打壓霍零氣勢道:“霍小爺你大可放心,既然霍爺信任把你交到我手下統轄,我也不會辜負他老人家。我再如何,也不會害了你性命。”

無心和他搶占上風,霍零靜候他未完之意。

“呵。”不掩不快,肖石冷笑一聲揚手不耐煩趕人道:“煩勞霍小爺沖去一身酒氣,我安排的人自會照顧周全。我的打算,不需和你報告。”

不多廢話,霍零轉身就走。

肖石布置在安慶的落腳點,她初入石塘熊府就訪查清楚。和隱於民間三間五架的民房據點不同,臨安的落腳點盡顯奢華,甚至有違朝廷房屋的制度。虧肖石還記得不能過為招眼,庭院未曾大到過分,律法名存實亡的時代,倒也不會有人刻意來找麻煩。掃了眼媲美官家府院的園林,霍零途徑屋頂左右環顧,眨眼飛落到客房的院落正中。

柳葉窗未開,屋檐遮蔽光線灑出陰影,虛歲大體十三四的少女未插簪,賢淑的繡素色方帕。霍零悄然落地,少女正擡手欲拭額。見了個不聲不響出現的大活人,她瞳孔猛然放大收縮,高音的尖叫脫口而出。

稍後,少女意識到失態,抹了胭脂畫桃花妝的臉蛋浮起兩片真切的羞紅。站起一禮,少女放低身子,歉意裏隱含提點霍零其所屬勢力的暗示:“這位有禮了。主家老爺出訪尋友還未曾歸來,許公子靜候少刻,主家老爺便會攜江湖名士霍爺歸來……”

霍零詫異瞧了眼少女,她裝束和一般大丫鬟無異,言行舉止卻如同個官家小姐,事事謹慎、頗有謀算。

面對霍零木然的直視,少女側開半臉,半是驚懼半是有意的放低聲調:“請問……”

庭院除有石桌石墩,墻面猶掛草垛,旁立的兵器架子空無一物,臨時改成的痕跡清晰。肖石不似會告之下人他即將待客的消息,尤其他看似厭惡霍零。江湖兒女直視片刻無礙,尋常少女被霍零冷淡直白的目光一掃,卻不禁怯怯後退。

“你家主是肖石。”不喜彎彎繞,霍零一針見血:“我是霍零。”

少女驚訝捂嘴。

依肖石的個性,怎會把霍零要帶來的消息告之多餘無關的人。恐怕,面前少女就是肖石所指照顧她周全的人了。

驚訝一時失言的少女自覺失禮,面向未來的主家霍零施禮,神色慌忙。她惶急軟言道:“蒙肖爺厚賜,婢名為雀喬。見過霍爺。”

雀喬句句暗指深得肖石歡心,霍零性子雖木了點,卻並非聽不出的愚傻。她瞧了眼暗中為自身加重砝碼、防備霍零的雀喬,一時也搞不清楚她是恃寵而驕的故意擡高身份,或是潔身自好的謹慎警示。

霍零自小跟隨霍狂刀,惡人谷打理霍家照料胞兄霍瓊的有李斯;外漂流時雖置辦了家業偽裝,若是家仆欺主,霍狂刀也僅是一刀哢嚓。

看得出雀喬打算,霍零習慣使然卻未免輕慢。她擡起肩臂,嗅嗅渾身酒味,擡頭吩咐道:“沐浴更衣,幫我燒水送來。”

雀喬姑娘當時就想歪了。貼身丫鬟爬上主人的床大有人在,剛來的霍零沐浴指名要她伺候,雀喬腦筋一轉,臉色忽青忽白,腦袋快垂到胸前了。抿了抿唇,雀喬咬著下唇,含糊怨憤的低聲應對。

下過雪的天幕褐紅,雀喬邁著小碎步自雪地掃出的小路離去,背影落荒局促。

推門走進客房,霍零毫不意外的看見八仙桌上紅木托架舉高的烏槍。輕撫久別的烏槍,槍桿冰涼鋒刃銳利,霍零突然理解為何被朝廷成為游民、亂民的江湖游俠為何無視禁兵令,隨身攜帶嗜血鐵器了。

被歷代天子視為不安定因素,刀頭舔血的人,內心其實並不安穩,越是活得久越是處處防備。

打水的雀喬歸來,她狡猾的演了出戲,故意柔弱跌倒,騙路過的小廝主動攬去了她的工作。紈絝子弟許會不滿她的避退,至今未成妻娶畫舫恩客的江湖漢子也許不滿她的欺瞞,但雀喬的動作對既不需要女人也不在乎敵意的霍零來說,純粹對牛彈琴。

小廝燒開了水,雀喬取來替換的衣物,霍零就把兩人趕了出去。

洗了澡,換上袖樁略窄的便衣,系掛束腰時,霍零突然發現其衣樣式近似武將軍士子、婿的樣式。

霍零皺了皺眉,一一穿戴整齊,走向外室。

按例雀喬是不應離開的,她正侯在外室。

落於主座,霍零與局促不安的雀喬覷視。半晌,她問道:“肖石讓你交代什麽給我。”

“回霍爺的話。”鵲橋一哆嗦,驚訝擡起頭,她立即低頭掩飾失態也來不及了,“肖爺並未吩咐下來特別的話。”

“你要請示他?”雀喬並不信霍零身份,霍零沒耐心回來聽肖石冷嘲熱諷的語調,再度道:“備了新衣,還禮教周全。肖石讓你傳的話,下次的任務是什麽。”

“……”

雀喬果真睜大雙眼,直楞楞瞪向霍零。首次初見,雀喬幾番試探還為照料個容易糊弄的主兒慶幸,如今她的冷汗一下就出來了。聰明人總是愛想得多些,尤其雀喬不了解霍零個性,一瞬間就想到蒙騙主子而被不待見或打殺的其他奴仆。

未曾多言,她幹脆利落神色淒楚的側跪在地面,“霍爺,雀喬……雀喬該死!”

豪門大戶無奈之處許多,規矩也多。霍零自小散漫慣了,不描眉不梳妝,連尋常男子所必要的方巾,也少用。猛然有個嬌弱少女邊跪拜邊淚視,她唯一的感覺便是不耐,不耐雀喬左右言它。

面色更冷,霍零眉宇微蹙,第三次道:“肖石說了什麽。”

一眼看出初次見面之人所想,和小魚兒那般奸猾狡詐的小鬼畢竟是少的。雀喬被霍零冷言冷語一唬,清明的腦袋也犯乏,計較全無。百戰之人舉止自有莫名威勢,或駭人或冷厲,煞意濃厚,雀喬雖見識廣闊心思慎密,也不過是個三流江湖人都不曾接觸的普通人。

霍零短嘆,不再言語。

肖石所托非人,霍零給了雀喬冷靜的時間,她過了一會緩過勁。認認真真瞧了霍零幾時,雀喬恭敬垂頭,其貌炳炳,道:“霍爺明見。肖爺為您備好了身份,從邊兵軍士老爺中選的家人子弟,絕對幹凈清白。北疆摩擦不斷,怕是要抽選舍餘①、招募了。”

“……從軍?軍中有人該殺?”

霍零茫然。肖石叫她殺人霍零不意外,叫她盜竊民宅也不意外,可突兀令她和江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朝廷聯系到一起,就很奇怪了。

“不,霍爺說僅是單純的從軍。理由,肖爺說了‘比起另一個霍爺,霍爺你少了些東西’,婢也不太清楚。”雀喬改了肖石的句子。肖石的原話,絕不會這麽客氣,定會類似於“比起霍爺,姓霍的缺的不是一點半點,嫩得很”。

手肘戳茶幾,霍零手掌輕握成拳,側頭抵住太陽穴,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雀喬。比起刀勢狂放大膽不失細膩的霍狂刀,她槍法的的確確少了份神韻。她熟悉霍狂刀的刀法,甚至能模仿他的氣勢,但得來的終究不是她的、不合適槍法。

也就是說,肖石打算讓她去軍中歷練。槍法本就誕於馬上征戰,如今許許多多的槍譜簡化之前,也是源於馬戰軍用的。

指尖輕扣,霍零敲了敲桌面,道:“起來。”

小心翼翼瞧了瞧霍零臉色,挫敗的發現面癱其實什麽都看不出,雀喬舒緩輕柔的站起身,試探道:“征兵令恐怕要下來了……”

霍零並未打斷雀喬。

“如今那些兵大人們成天吃吃喝喝,也不出操,也僅有邊兵能看了。”雀喬眼睛一亮,半是抱怨半是有心的道:“自張大人去了,我瞧朝廷也撐不了多久。北疆蠻夷還不是被邊兵打得落花流水,霍爺您不用擔心,朝廷不是細查是發現不了肖爺的安排的,憑您去了邊兵,反而會比外衛安全。”

平淡點頭,癡迷槍術的霍零對雀喬所說的安逸不茍同。她沒無聊到和百姓平民講述磨礪的重要,只是示意雀喬她要睡了,可以退去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①舍餘:衛所官兵都有子弟,軍官子弟為舍人,士兵子弟叫餘丁,合稱舍餘。

PS:還有幾天。

再開文檔我發現我已經完全偏離了原來的風格了。口胡, 一章用去我近四個小時居然……

我已然不自信能不能恢覆日更了。

好卡,好那啥……

[修改錯字,多謝梅友仁~請讓我舉起你旋轉。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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